狐狸狐狸（闭关修炼版）

时间节点：盛国将军府

回溯者：婚后黎苏苏

【若是不曾拥有过，心中不会平白生出贪念，被自己的希望选择后又放弃，方才是真正的崩溃无助】

114

棂星殿内一片寂静，澹台烬捧着一簇小花，有些失神地走进殿中。

阴风吹着他有些凌乱的鬓发，心中仿佛被什么打破了一个窟窿，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吹了个冰凉。

他在皇宫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黎苏苏的人影。

他去了御花园，去了御书房，甚至去找了翩然……王宫里的每一个宫人都说没有见过她。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一点点痕迹都没给他留下。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当黎苏苏见到自己那副模样的时候，眼中的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情绪。

恐惧，害怕，悲伤，愤怒……还有失望……

他伪装了那么久的和平，做了那么久的好人，到最后，终于还是被撕破了。

黎苏苏，你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供台上的灵位鳞次栉比，仿佛行尸走肉，澹台烬拖着步子，凭着本能地踩着台阶。

他前几日方才来此同母亲说了要娶她为妻，如今便要再来告诉母亲，他把他的妻子弄丢了吗？

母亲也会怪他的吧。

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自己给弄丢了。

像是落入他生命里的每一道光，最终都会彻底熄灭那样。

萧凛也要走了。

他虐杀了他的父亲，他们之间的情义，便也到此为止了。

牢头说，苏苏去找过萧凛，两个人促膝长谈了很久很久，大概在几天之后，他们就要一起离开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

若是他能早一些把萧昳解决掉，事情的最后，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模样。

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有些昏暗的道路上，手里的小花不知不觉地撒了一地。

两边摇曳不定的烛火一瞬间豁然开朗，一座座荒凉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或寂寥，或仓皇的一生。

也许未来的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身前的那些执着和疯狂，到最后都成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心中有事，脚下苍凉。

澹台烬有些失神地顺着记忆走到母亲的墓碑之前，抬眼间，却见到了伏在石碑之下，一道金色的身影。

沉寂的心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学会跳动，他面色骤变，匆匆上前两步，抬手去探她鼻息。

记忆里那张明丽的笑靥，如今变得有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金色的裙摆上沾上了一圈暗红的血腥，原本干净的脚下，也被如小洼深浅的鲜血染透。

一尘不染的仙子也终于落入了泥沼。

澹台烬有一瞬间甚至不敢去触碰她。

她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那样血腥的场面，换成其他人，说不定会早早地离开这里，离开这座皇宫，逃离自己的身边。

那么黎苏苏，你不赶紧逃走，却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是不是也会，对满手鲜血的恶鬼，有着最后的一丝丝怜悯。

若不是，如今的我，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留住你？

不然就让你与我变成一样的人吧。

双手染血，众叛亲离。

即便是你会永生永世地恨着我。可除了我的身边，你哪儿也去不了。

115

棂星殿外，若英柔光皎洁。

七月流火，夏蝉不鸣，原本空旷的天地之间，也因为失去了那一点点有些聒噪的声音而变得更加寥远。

玄衣男子脚下稳健，手上轻柔。

怀中的女子面容沉静，除了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看上去便和睡着了无甚两样。

从棂星殿到景王宫，一路上不过是短短的半个时辰。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走完的一条路，竟也会变得如此的短暂。

怀里的人还在沉睡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放到最轻最轻，生怕不小心将怀里的人惊醒。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他还能这样亲近地靠在她的身边。

若是等她醒来，应当会不顾一切地逃离自己。

那样惊恐的，充满恨意的眼神。

他不愿去想象，当这样的眼神出现在她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里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过去的许多年，都是这样生活下来的，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但怎么，换到她的身上时，自己便觉得，有一种仿佛要被人生生掐死窒息。

黎苏苏，晚一些醒过来吧。

就当同情我。

116

当柔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澹台烬觉得脚下的步子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醒了。

第一句话会说什么，让他滚，或者是更狠绝的仇视。

她身上会有刀吗？

应当会当场一刀捅死自己，从此一干二净吗？

但什么都没有。

怀里的人像是刚刚睡醒，有些慵懒地抻了抻胳膊，柔软的身子更加靠近，若无其事地在他身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

“澹台烬……”

被叫到的人手臂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着，紊乱的心率凸显出了他的不安。

“嗯……”

她会开口问自己原因吗？

用那样的手段，剥皮，凌迟，将他与他的儿子关在一起，却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那样的一面，见了还不如不见。

可自己又要怎么解释才好。

心情不好，或者是一时心血来潮。

都不是。

那只不过是自己本就暴虐的本性罢了。

温热的鲜血和震耳欲聋的惨叫，都能轻易地勾起他体内兴奋着叫嚣的魔鬼，让他一步步地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女子的嗓音透着娇憨，跟之前别无二致。

“我们要去哪？”

澹台烬抿紧了唇，半晌方才回道：“回——景王宫。”

黎苏苏轻轻哦了一声，娇软的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淡淡的杂香祛走了地牢里的那股血腥气，想来他在过来之前，应当是去了很多地方。

耳边的心跳声毫无规律，却躁动着想要突破什么禁锢。

黎苏苏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感受到他脚下步伐的僵硬却沉稳。

一时无言，心中有所喟叹。

她伸手抓了抓澹台烬身前的小辫子，被渐渐养好的身体没有之前那样瘦骨嶙峋，干燥枯黄的发丝也变回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本应低下头的人僵硬了一瞬，克制了自己条件反射般的本能，挺直的脊梁有些木然，说出的话里，也带着他自己都觉得丢人的不安。

“怎么了？”

黎苏苏笑着捧起他的脸，强制他的眼神转向自己。

澹台烬无奈，只能压着自己所有的心思，状似不在意地低下眼。

只要她流露出一点点的恐惧和愤怒，他便……他……

又能如何呢？

总不能真的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金色的羽翼被生生折断，失了翅膀的金蝶便再也见不到自己向往着的一切。

仿若星子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的情绪，好似一句没有了灵魂的空壳子。

他有些舍不得。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神女透过他坚硬的锐刺，看见了他藏在心底的彷徨与无助。

她是落在他暗无天日的生命里照亮前路的一束亮，那曾经无望的活在世界上的人，也终于见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寸天光。

若是不曾拥有过，心中不会平白生出贪念，被自己的希望选择后又放弃，方才是真正的崩溃无助。

他在无声的哀求，让原本落在他身上的那一束光亮，能再留在他生命中片刻。

只需要片刻就好。

一双星河明眸当中可见日月，澹台烬还未来得及从中找出那一点点暗色，便感觉到绕在他脖颈处的双臂紧了紧。

少女的身躯轻盈的不像话，落在自己手上时只觉得轻巧的不像活物。

红唇之下吐露出的话语同他想象之中大不相同，那些刻薄和愤怒一样都不曾有过。

她和往常一样笑着，尾音轻轻上扬，像是在对他撒娇那样。

她说：

“澹台烬，我想去看星星。”

117

御花园中的风不像棂星殿外那样凄凉，莲池边的秋千架上，黎苏苏几乎是半躺在了澹台烬身上。

一路走到花园，她在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澹台烬心中拿不准她的心思，只能将最坏的打算都在心中计较了一番，可直至月移中天，她都靠在自己的怀中，再没有开口。

不被确定的滋味儿十分难受，澹台烬坐在秋千上，可以完全感受得到怀中人，却无所适从这样安静的环境。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想先开口打破这一份宁静。

“苏苏……”

“我之前在家中的时候，便总喜欢抬头看天。”

澹台烬怔了怔，将未尽的话语通通给咽了回去。

她说的家，应当不是盛都的柱国公府，而是在黎苏苏的世界里，她真正的家。

苏苏抬头仰望，今夜的月光璀璨，却不见有寥寥几颗星子，她枕在他的怀中，看上去仍是一脸餍足。

“那个时候的天空不见蔚蓝，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星星透过重重黑暗，不知道他们努力了多久，才将那些微弱的光芒落在了我的眼中。”

“草丛里也有很多萤火虫，我年幼时，常常和大师兄一起捉萤火虫玩儿。”

“萧凛他，与我大师兄之间，应当也是斩不断的渊源。”

神明可窥破前尘往事，在成神的那一刻，黎苏苏也见到了，为救回萧凛性命，疲于奔波的庞宜之。

原以为是巧合的那些事，如今看来，倒是皆有因果轮回了。

“我去地牢找过萧凛了。”

澹台烬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黎苏苏注意到了，却不曾点破。

“他如今没有一丝一毫的求生意志，不想离开，也不想逃命，就算是我们留下他的性命，说不定哪天他就在牢里自戕了。”

“潜龙卫的信物在我这里，六天之后，若是庞宜之他们没有来，我会交给我大姐，找个机会，让她也离开京都。”

澹台烬的面色有些沉，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几分不舍。

然，神女眼中，却是一片安然。

“你要送萧凛离开吗？”

“不，他既然一心求死，那就让他死了吧。”

澹台烬微微一愣，很快便领悟到了她的意思。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枕头那样。

池中的莲花生出了颓败之势，仅剩下的几根光秃秃的莲蓬竖在那里。

偶尔有沉睡中的锦鲤被他们的声音惊醒，在池水中翻出一个漂亮的水花后，又深深沉于其中。

“我在地牢之中见到了萧昳，也见到了你。”

仿佛晴天霹雳，当头棒喝。

被她抱在怀里的手臂有一瞬间想要逃离，被黎苏苏抓住，更是用力的往下扯了扯。

呼吸当中都带着冰碴一样的寒冷，温软的四肢顷刻间变得冰凉。

澹台烬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喉咙被自己生生卡住了。

所有的声音被掐断在出口之前。

心口的窟窿越破越大，像是没了遮蔽的茅草屋，只待倾盆大雨落下，本就不剩什么的地方，便会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了。

“我……”

声音里带着嘶哑，像是被毒哑了的喇叭。

黎苏苏并没有催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同自己说出事情所有的原委。

“他下令派人偷了孤母亲的遗骸，孤只不过是略给他点教训罢了。”

耳边的心跳声渐渐变得弱了许多，黎苏苏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眼中神色，果真是同那日逼走自己时，一模一样。

感情自己教给他的那些，他是一样也没学会，倒是这骨子里的执拗如同河里的卵石一般顽固不移。

可以料想得到，若是自己的语气稍微强硬一些，这人只怕又会竖起一身的尖刺朝向别人，也朝向自己。

被自己抱在怀中的手臂还是那样冰冷，可见他的心中，到底有多么害怕。

“我曾经问过廿白羽，那些在传言中要被送去凌迟的宫人，其实你原本也是仅仅打算把他们赶出宫去的。”

“而原因，则是因为他们对我出言不逊，在背后议论我是个出卖色相爬上景王床榻的女人……”

“别说了！”

没有错过他眼中一瞬间的慌乱。

只不过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就让自己草木皆兵到这种程度。

连满地鲜血都不怕的人，竟会害怕这个。

黎苏苏失笑温言道：“澹台烬，什么时候你的演技，能像你这张脸那么完美，可就能骗过我了。”